要向大家推薦作者羅旭華先生的新書《霧裡梧桐》之前,我想先和大家分享我所認識的他。
人與人的相識,其實大多是偶然的,我與作者的初遇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。二○○五年一月、放寒假前的某一日,有一群熱心、但未曾謀面的平地人驅車來到山上,贈送一批新穎的便當盒給小朋友們。當時,羅先生只是抽空陪伴他的朋友們上山,他自己倒是沒有特別的目的。還記得桃山小小的校園,因為參與公益活動的人不少而稍顯擁擠;大夥忙了個大半天的活動、我根本無暇招呼他哩。
然而,偌大一群人要離開校園前,他忽倏地出現在我的面前,小聲問我想要為山上的學童多做些什麼、又為什麼;我十分訝異他的問題是如此的精準─要「多」做什麼;只有半天的時間,他怎麼知道我想「多」做什麼。當時,我有些羞赧地看著作者踩在桃山小學操場綠茵上的布鞋,頭也沒抬地告訴他:如果有一間音樂教室,相信這裡的小朋友能夠更快樂、找到自信⋯⋯。沒想到,只有一面之緣的羅先生,在下山後的一個月裡,便促成了桃山小學下課後音樂教室的誕生。
作者是一位經常傾聽的人,他很少與我高談闊論,相反地,他很喜歡聽我說山上的童年往事,也很喜歡用相機捕捉部落老人與小孩的舉手投足。不論工作有多麼忙碌,他每日總會安排一小段安靜的時間,用心傾聽上帝的聲音。當他遞給我《霧裡梧桐》這本多達四、五十萬字的書本,我一點兒也不覺得詫異,他耗費了八年多的時間,用筆傾聽發自他內心的省察與思緒。
作者因為宣教或是工作的關係,時常四處旅行,尤其是隻身到台灣高山部落關心原鄉的原住民小朋友,以及前往中國四川偏遠的地區宣教,他的視野與話語可謂與台灣文學的主流意識與眾不同。
我要提醒讀者,作者是一位很勇敢表達自己內心情感的人,他直言本書是有著濃厚的大中華情懷的。或許,讀者沒有時間、或者不夠有耐心讀完整本書,很容易便認為這是一本屬性偏藍、批評時政的書籍;如果是這樣,那就太可惜了。其實,作者書中寫的盡都是小小人物;他明顯地不恥目前的政治人物,用煽動的口吻將歷史的錯誤激化為街巷之間的仇恨;也不能苟同當下的知識份子,用保守的鴕鳥心態,漠視政治假借轉型正義的口號,凌遲源自祖先的文化與倫理。
我認為,作者在這本書中的核心關懷,在於人類生存在這世界上的權利是普世價值,不容許有一點折扣。他強調本書的主旨不在於討論政治,但是依然用很堅定的語調,呼籲人們和解、尊重。藉由書中人物的對話,可以感受到作者亟盼兩岸人民有增進彼此理解的機會,以及進行選擇的尊嚴:是要跨越人為築起的高牆;或是要在彼此撕裂之後,再各自退縮至自己的洞穴。
作者的訴求,讓我想起Harold R. Isaacs早在一九七五年即提到的二句話:人類的科技越來越全球化,政治卻越來越部落化;人類離其他的行星越來越近,對自己這顆行星上的同類卻越來越不能容忍(以上摘自Harold R. Isaacs《族群》,頁4;譯者,鄧伯宸。台北新店:立緒文化,二○○四年)。二岸的關係、或是台灣內部,族群的多元與人類普世的基本價值,並沒有因為經濟與民主的發展而趨向和諧;反而因為人對於權力與利益的追噬,成為高不可攀的神主牌。
相對於Isaacs是學術界公認的先知,作者投身宣教與原鄉部落人才培育是理論實踐者的模範。《霧裡梧桐》這本書,基本上是一部表達對父親與這個大時代華人艱困的生活報導文學;但是作者八年多來,靜靜的觀察、深度的訪問,這本書的寫作方式與成果,不失為一卷描繪二岸歷史的田野記錄。
我也是基督徒,親身體會到外國籍神父離鄉背景志願待在原住民部落,四十餘年無私地為部落的學童募集學費、為青年繼續升學開一扇門⋯⋯;我能夠感受到作者堅信所依靠上帝的愛是沒有界限、不專屬於某一人種的;上帝不會因為出生在中國大陸、或是台灣的族群而有愛的階序,也不會因為政治色彩的選擇是藍或綠而有親疏之分。
身為原住民的一分子,原本應該為原住民族群長期處於台灣社會邊緣的待遇,近年來因為神聖的本土化追求運動,反而躍為台灣山海一家的形象代言者、抑或是受到主流社會視之為台灣瑰寶的品牌,內心要感到高興才是;不過,我認為目前這樣的情境其實是病入膏肓,台灣的族群鬥爭早已嚴重到令人憂心忡忡。靜下心來仔細思量,倘若同屬漢藏語系的外省、閩南與客家族群隨時都在為誰是台灣人的命題,彼此處於割喉的狀況,相對身為少數民族的我們,怎麼可能在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?目前台灣原住民所受到的禮遇,難道不是政客們為了合理化權力的追逐,不得不講究族群融合的表象與本土化的圖騰而已?
作者在〈自序〉便問讀者:「藍加綠是什麼顏色?」我以為,如果我們夠謙卑的話,會理解色彩原來就不屬於人類,我們無法掌握色彩隨著光譜的律動呈現的虛幻與真相!究竟什麼是藍、綠?誰能代表藍、綠?或是,百年以後的藍、綠還能代表什麼?
台灣在聲嘶力竭、極端二元化的今日,作者「藍加綠是什麼顏色?」的提問真好。
徐榮春於桃山國民小學 / 二○○八年一月十一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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