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...溫喜堂叔於大陸政治風雲鉅變的1949年9月─正是我父親被強迫從軍來台同時─隨著他的媽媽逃至「生活可能會比在共產黨統治之下好得多的英國殖民地香港」,成為兩個沒有香港身份的大陸難民;溫喜堂叔的父親─就是我父親的二叔─則誓言「處理一些家產隨後就到!」當年七歲的溫喜堂叔本名羅朋,媽媽身上不多的盤纏二個月即用盡,母子二人旋被無情地逐出九龍一家小小的旅店,媽媽只能整日四處找著打零工的機會……。1949年12月多雨且寒冷的一天,縮在南尖沙咀一旅店轉角處全身濕冷的七歲小羅朋,他那猶如全世界這麼大的親生母親,第一次沒有回到這個街角,摟著他坐睡到天明……;第二天、第三天、第四天,小羅朋的媽媽都沒有回來……。對面開店賣燒臘的溫姓老闆看不過去,膝下無子的他徵得了妻子的同意,好心地將清秀乖巧的羅朋接回家中。1950年初夏,羅朋的母親仍然下落不明,不能養育小羅朋,溫老闆至九龍戶籍登記處,將其改名為溫喜(為溫家帶來喜氣之謂),羅朋正式成為溫家的一員,也成為溫老闆兩夫妻所一心期待著的喜氣。
七歲之前的羅朋,本應該在廣東惠陽淺丘之中長大,跟在我父親身後跳跳蹦蹦;七歲之後的溫喜,從此未能就學而一生勞動,接續了養父燒臘店小吃生意,至孝且努力地事奉著養父、養母終老。成長過程中,也有幾次徵得養父、母的同意,就拎著一張薄毯、一瓶清水,於親生父親、母親都不曾再出現過的「南尖沙咀那個轉角」,彷彿還有著一絲期待地坐睡到維多利亞港的天明……。溫喜於四十五歲時,終於與包含我父親在內的家鄉親人聯絡上了,我父親還幾度造訪他勞動一生的成就─一家四口人與一棟位於沙田的小公寓。
1999年,五十七歲的溫喜死於肝癌,七歲之後的半個世紀,絲毫沒有親生父親、母親的下落與訊息─父親死於離鄉赴港途中,國民黨或是共產黨軍隊之手?母親是不是不幸地喪生在一場香港街頭黑幫火拼……?一個本姓羅的廣東客家人,死在回歸中國之後第二年的香港,他的人生以及他此生對於雙親無盡的思念,在此刻大陸與台灣的歷史上,看似竟是完全不重要的……
摘自《霧裡梧桐》第十八章 ─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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